李翠莲心情复杂地走了。
    那份签了字的法律服务委託代理合同,是她心里仅存的一点亮光,唯一的希望。
    能不能免除那五十万的赔偿,保住房子,让整个家不掉入深渊,就指望它了。
    至於要对方给予自己工作赔偿,根本不敢想。
    工作室內,林默把剩下的半杯“高碎”喝完,茶叶沫子都顺著喉咙滑了下去,有点剌嗓子。
    他收拾好桌子,关上电脑,把那块“代写文书”的牌子翻过去,露出背面“今日休息”四个字。
    想了想,又重新把牌子翻过来,还在上面吹口气,轻轻抹了抹。
    刚开张就休息,不妥。
    做完这一切,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,黄铜风铃“叮铃”一声,像是下班的打卡声。
    夕阳把城隍庙街的青石板路染成了一片暖洋洋的橘红色。
    街边的香烛店老板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,摇著蒲扇,跟隔壁药铺的伙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天。
    人间烟火气,又一次压过了鬼神香火味。
    林默没回道场,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小巷。
    巷子尽头,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。
    院墙上爬满了青藤,木门虚掩著,门缝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和裊裊的炊烟。
    这里是林家小院,林默真正的家。
    他推门进去,一眼就看到了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。
    苏婉,他的母亲,正繫著围裙,在灶台前煎豆腐。
    铁锅里的油“滋啦”作响,金黄色的豆腐块在锅里翻滚,香气霸道地钻进林默的鼻腔。
    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
    苏婉没回头,只是“嗯”了一声,手上动作不停。
    她用锅铲將一块煎得外酥里嫩的豆腐铲起来,身子一侧,快准狠地塞进了刚进门的儿子嘴里。
    “烫!”
    林默被烫得直吸凉气,却捨不得吐出来,含糊不清地嘟囔著。
    苏婉这才转过身,嗔怪地白了他一眼,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符,往他衬衫口袋里一塞。
    “刚画的平安符,明天出门记得带上。”
    符纸是温的,还带著硃砂特有的、略带一丝腥气的味道。伏贴地躺在口袋里,像一块暖宝宝,熨帖著他的心口。
    实际上这种符籙他自己也会画,何况刚刚接手了魔法——不对,是道法砚台。
    不过母亲做事,不一定是从需要出发,更多是表达的需要。
    收下就好。
    林默也是真饿了,把符纸小心翼翼地按好,转身就去拿碗盛饭。
    满满一大碗米饭,堆得冒了尖。
    他端著碗凑到灶台边,一边扒饭,一边伸长了脖子去闻锅里的香味,活像只护食的小狼狗。
    “爸呢?”
    他习惯地问一句。
    “后院练剑呢,老胳膊老腿的,一天不活动就难受。”
    做法事跟活动身子,大概是两码事。
    苏婉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豆腐,把他的饭碗堆得像座小山。
    “听你爸说,你正式接手砚台了?”
    苏婉的声音带著喜悦,那种“吾儿初长成”的喜悦。
    林默点点头:“对,爸说他干不动了。”
    “听说你绑定砚台时,砚池里的波纹经久不散,是这样吗?”母亲又问。
    “是的。”林默肯定地回道,“妈你不知道,爸都看呆了。”说著得意一笑。
    苏婉听了,脸上满是喜色。
    转而告诉林默:“你爷爷和你爸,在绑定砚台的时候,那波纹只出现一小会。”
    接著轻嘆一声:“你爸三十五岁那年接手的砚台,现在六十五了,整整三十年,也只让六条砚纹变成金色。”
    指的是砚台侧边十二条纹路。
    接手砚台的人,能让那十二条纹路变成的金色越多,越接近奇蹟。
    这是根据一张古老纱纸的记述推测而来的。
    “听说爷爷变了八条。”林默说。
    “是的。”苏婉轻嘆一声,不无遗憾地说,“据说祖上最多变过十一条,眼看就要成了,却终是止步於此。”
    “好了,往事已已。”抬头看著儿子,换上笑容,“未来就靠你嘍。”
    满眼都是期许和鼓励。
    从十一条到八条,再到六条。
    “那岂不是……”林默没留意母亲的眼神,张口就来。
    苏婉赶紧打个手势,挡住林默后面要说的內容。
    林默的母亲苏婉,在这一带有个响亮的名號——“苏半仙”。
    主要帮人看相批命,她不常出山,但只要一开口,十有九准。
    林默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,没接话。
    从小到大,他就像活在一个被强行撕开的世界裂缝里。
    一边是母亲教他认天干地支、画符念咒。
    另一边是学校老师教他背数理化、讲唯物主义。
    一边是父亲带著他三更半夜去给亡魂做超度法事,听鬼哭狼嚎。
    另一边是和同学们围在一起,兴高采烈地八卦哪个明星又出了新专辑,哪个明星跟谁又分手了。
    这种割裂感,在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达到了顶峰。
    他用尽了全身的叛逆,在志愿表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“法学”两个字。
    他以为,自己终於可以逃离这个光怪陆离的宿命。
    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    司法考试,考了三次才勉强飘过。
    开了个律师工作室,门可罗雀,三个月不开张。
    到头来,还是得靠著“林家道场”这块金字招牌,靠著老爹老妈积攒下来的人脉,才能混口饭吃。
    生活,就是这么个玩意儿。
    它会用最温柔的方式,给你最沉重的打击。
    就说那砚台吧,期望归期望,努力归努力,自己到底能让多少条纹路变成金色,真不好说。
    “那瓶有问题。”
    林默咽下嘴里的饭,放下碗筷,转移话题。
    “李翠莲说,她摔倒前闻到了很浓的腥臭味,而且,那个瓶自己晃了一下。”
    苏婉正在翻动豆腐的锅铲,停在了半空中。
    锅里的油,发出一阵细微的爆鸣。
    “老城区这些写字楼,大多是几十年前的旧楼改造的,地基不乾净,留了点东西下来,很正常。”
    她的语气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。
    “你別多管閒事,安安心心办好你那个工伤案子,拿钱走人,就行了。”
    说著,她擦了擦手,转身拉开旁边一个旧橱柜的抽屉。
    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、缝製得极为精致的锦囊。
    锦囊是深红色的,上面用金线绣著一圈繁复的云纹。
    她把锦囊塞到林默手里。
    “这个给你,里面装了艾草和桃木屑,都是辟邪的。”
    “真碰到什么不乾净的东西,也能帮你挡一挡。”
    锦囊入手,沉甸甸的。
    林默捏了捏,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木屑的坚硬稜角,还有母亲的慈爱。
    母亲嘴上说著让他別多管閒事,却已经用行动表明她的祈愿。
    这个家里,总是这样。
    关心的话从不多说。
    该做的事情,一样不会少。
    林默看著手里的锦囊,又想起了李翠莲那张布满愁苦的脸,和她眼神里最后燃起的那点希望。
    他低声开口,语气里带著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执拗。
    “妈,这事我得管。”
    “那不是简单的工伤案。”
    “那是有人,在用邪术害人。”
    事实上也不是他正义感爆棚,主要是工作室开业这么久,这是第一个客户,没理由不努把力。
    开头就是兆头。
    家里毕竟做著这一行,对类似的事情自然十分讲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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