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觉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,仿佛一片残叶在冰冷的深潭中打著旋,时而被推上水面,得以窥见一丝模糊的光亮与感知,时而又被无形的力量拽入更深、更冷的混沌深渊。
    这黑暗並非纯粹的空无,其中混杂著破碎的记忆片段、扭曲的痛觉信號,以及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、持续不断的嗡鸣。
    当他那破碎的意识偶尔挣扎著浮出“水面“时,首先感受到的,並非清醒的思考,而是如同潮水般从身体每一个角落汹涌而来的、层层叠叠的剧痛。
    这痛苦是如此的真实,如此的细腻,如此的无所不在,仿佛他整个人已经被碾碎,又被粗糙地拼凑在一起,每一道裂缝都在向外喷射著痛苦的火焰,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无声的哀嚎。
    他的头颅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,又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按压著,每一次试图抬起的微末念头,都会引发颈骨传来令人牙酸的“咯咯“声和肌肉撕裂般的剧痛。
    脖颈的肌肉早已失去了支撑的力量,只能无力地垂著,下巴几乎要抵到锁骨,这个姿势使得他的呼吸道变得异常狭窄,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加困难。
    散乱、被汗水、血水和尘土凝结成綹的黑髮,黏在额前和脸颊上,隨著他微弱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而轻轻拂动,发梢偶尔扫过皮肤上细小的伤口,带来一阵阵微弱的、却异常清晰的刺痒感,这细小的不適在全身剧烈的痛苦中显得格外鲜明。
    他的眼皮像是被缝合在了一起,又像是压著千钧重担,每一次试图抬起的努力,都只能换来睫毛的轻微颤动和眼窝深处酸涩的胀痛。
    透过那勉强睁开的一丝缝隙,视野里是一片旋转的、模糊的暗红色与灰黑色交织的色块,那是他乾涸的血跡、被死寂能量侵蚀的伤口以及脚下那片被能量波纹抚平后异常光滑、反射著微弱天光的焦黑色地面混合而成的扭曲图像,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打碎后隨意拼接,光怪陆离,令人晕眩。
    他的听觉似乎比视觉恢復得更早一些,但也充满了杂音与扭曲。
    最先听到的,是自己胸腔里传来的、如同破旧风箱在艰难运作的呼吸声。
    每一次吸气,都异常短促而费力,空气仿佛不是被吸入,而是被胸腔微弱的扩张勉强“抽“进去的,带著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和肺部受损后特有的、带著湿囉音的杂音,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粗糙的砂纸在他的气管內壁反覆摩擦。
    这口气流经过灼痛得如同被烙铁烫过的喉咙,进入仿佛被揉碎了的、每一次扩张都带来撕裂感的肺叶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刺激著他忍不住想要咳嗽。
    而每一次呼气,则更加漫长而无力,带著体温的热气,混杂著更多的、细小的血沫,从嘴角和鼻腔中不受控制地溢出。
    他能听到血沫滴落的声音,极其轻微,“嗒…嗒…“地,落在身前那片光滑如镜的地面上,或是溅在他早已被浸染得硬邦邦、如同粗糙树皮般的衣襟上,那声音在他被放大到极致的感官里,清晰得如同擂鼓,每一次滴落都像是在为他生命的倒计时敲响节拍。
    除了呼吸和咳血,他还能听到自己心臟的跳动。
    那声音不再有力而规律,而是变得极其微弱、迟缓,仿佛隨时都会彻底停滯。
    每一次心跳,都像是一记沉闷的鼓槌,敲打在他破碎不堪的胸腔內壁上,震动著那些已经移位或碎裂的骨骼和內臟,引发新一轮的、深入骨髓的抽搐性疼痛。
    他甚至能“听“到血液在近乎枯竭的血管中缓慢、粘稠流动的声音,如同即將乾涸的溪流,在沙石间艰难地蜿蜒,那流动是如此滯涩,仿佛隨时都会彻底凝固。
    偶尔,他还能听到体內某些细微的、如同冰晶碎裂般的声响,那是残留的死寂能量在侵蚀他生机组织时发出的、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恶毒低语。
    然而,最令他感到无力和绝望的,是身体內部的状况。
    当他那残存的一丝意识,如同幽暗密室中最后的一盏豆灯,勉强向內“照亮“自身时,所“看“到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,一幅由痛苦、衰竭和腐朽共同描绘的绝望图景。
    首先是五臟六腑。
    在与血蝎最后那超越极限的对轰中,儘管【星命·终焉】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脉和最核心的生机,但那恐怖的衝击力和死寂能量的余波,依旧对他的內臟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。
    肺部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挤压过,又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尖反覆穿刺,多处肺泡破裂,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內部细微的撕裂感和难以言喻的憋闷,积存的淤血堵塞著气道,让他喘息得如此艰难,仿佛隨时都会窒息。
    肝臟和肾臟的位置传来持续不断的、沉闷的胀痛,那是內臟出血和功能严重受损的徵兆,过滤毒素和维持体內平衡的能力恐怕早已丧失殆尽,一股若有若无的、带著臟器衰竭特有的甜腥气息,隱隱从体內深处弥散开来。
    最严重的是腹部,他感觉自己的肠胃似乎已经搅成了一团,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拧转,剧烈的、痉挛般的疼痛一阵阵传来,如同有刀子在腹腔內缓慢转动,伴隨著强烈的噁心感和虚脱般的无力,儘管胃里早已空无一物,只有不断上涌的、带著酸涩苦味的血水和胆汁混合物。
    他甚至能隱约“感觉“到,某些內臟的碎片,正隨著血液的流动,在腹腔內缓慢地移动,带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、异物存在的膈应感和更深层次的、源自生命结构被破坏的恐惧。
    其次是经脉。
    原本在血气关突破后,被打通、拓宽、充盈著蓬勃血气与灵力的经脉网络,此刻如同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,彻底乾涸、萎缩。
    原本如同奔流江河般的能量通道,现在只剩下乾裂的河床,经脉壁变得脆弱不堪,布满了肉眼不可见的细微裂纹,像是久旱土地上龟裂的缝隙,曾经在其中奔腾不息的力量洪流,如今只剩下几缕如同游丝般稀薄、断续的能量,在其中苟延残喘般地缓慢蠕动,仿佛隨时都会断线。
    每一次他试图凝聚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,都会引起这些脆弱经脉的剧烈刺痛和痉挛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闪电在经脉內乱窜,带来一阵阵酸麻胀痛,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断,將他彻底打回凡人,甚至更糟。
    丹田气海,这个武者力量的核心源泉,此刻更是空空荡荡,如同一个被掏空了的海眼,深邃而黑暗,只有最深处,还残留著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、温热的本源气息,如同狂风中的一点烛火,摇曳不定,顽强地证明著他尚未彻底死去,但也仅仅只是“未死“而已。
    最后,是那如同附骨之疽般、依旧在他身体某些角落顽固残留的死寂能量。
    血蝎虽然湮灭,但其力量中最精纯、最歹毒的一丝本源侵蚀特性,却如同最顽固的污渍,渗透进了他一些伤势最重、防御最薄弱的组织深处。
    主要集中在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,灰黑色的能量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小虫豸,仍在缓慢地、坚持不懈地试图向周围健康的肌肉和骨骼中钻探,带来一种持续的、冰冷的、仿佛要將血肉都冻结、继而腐朽的诡异痛感,並且伴隨著一种细微的、如同无数细沙摩擦的“沙沙“声,在他的感知中不断迴响。
    背部几处被爪风严重撕裂的伤口边缘,也縈绕著淡淡的灰黑气息,像是不祥的阴影,阻碍著伤口的自然癒合,並不断释放出微弱的、干扰生机的波动,让他感觉背部的肌肉仿佛被冻僵了一般,僵硬而麻木。
    这些残留的能量並不多,若是他全盛时期,运转【星命】之力顷刻间便可净化,但此刻,它们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不断地消耗著他本就微乎其微的生机,如同缓慢滴落的水滴,侵蚀著他意志的基石,並带来持续的精神层面的压抑与污染,仿佛有低沉的、充满恶意的囈语在他脑海边缘迴荡。
    他的身体外部,同样惨不忍睹,如同被丟弃在废墟中的破旧玩偶。
    衣衫早已不能称之为衣物,只是勉强掛在身上的、浸透了暗红血污和灰黑能量残跡的破烂布条,冰冷的晨风毫无阻碍地吹拂在他裸露的皮肤上,带走本就稀薄的热量,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颤抖,却又连颤抖的力气都难以凝聚。
    裸露出的皮肤,几乎没有一寸是完好的。
    新旧伤口层层叠叠,有些是利爪撕裂的痕跡,皮肉翻卷,边缘呈现出被死寂能量侵蚀后的灰败色,像是腐败的肉质;有些是能量衝击造成的灼伤,皮肤焦黑碳化,与衣物黏连在一起,稍微一动就会扯下带著血丝的焦痂;还有些是撞击和摔跌造成的青紫淤肿,大片大片地覆盖在体表,触目惊心。
    鲜血早已浸透了一切,此刻虽然流速减缓,但仍在从一些较深的伤口中缓缓渗出,与透明的组织液混合,在他身下匯聚成了一小片粘稠的、暗红色的污渍,吸引了几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、闪烁著金属光泽的细小飞虫,在他伤口附近盘旋,发出令人烦躁的微弱嗡嗡声。
    他就这样半跪著,全身的重量都依託在插入地面的摘星刀上。
    刀身传来的冰冷和坚实,是他与这个世界、与“清醒“保持著的最后一丝脆弱的连接。
    他的手指死死地抠著刀柄,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,指甲因为之前的激烈搏斗而崩裂,缝里塞满了乾涸的血痂和泥土,与刀柄上的纹路几乎融为一体。
    手臂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巨大的消耗,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,每一次颤抖,都会牵动肩背和胸腹的伤口,带来一阵阵新的、如同潮汐般涌来的痛苦浪潮,考验著他早已达到极限的忍耐力。
    时间,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,似乎也失去了意义,变得粘稠而缓慢。
    黎明的微光逐渐变得清晰,天空从鱼肚白慢慢染上了一层淡淡的、如同稀释过的血液般的橘红色,预示著太阳即將升起,但这份光明却无法带给钟觉丝毫暖意。
    清冷的晨风掠过满目疮痍的大地,捲起些许灰烬和尘埃,发出低低的、如同冤魂呜咽般的风声。
    几株侥倖未被完全摧毁的、焦黑的野草残骸,在风中瑟瑟抖动,仿佛在为自己的命运做最后的哀悼。
    远处,似乎有早起的鸟儿试探性地发出了一两声鸣叫,清脆却短暂,但很快又沉寂下去,仿佛也被这片土地上瀰漫的浓烈死亡与毁灭气息所震慑,不敢靠近。
    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与钟觉自身痛苦的背景音中,一种极其微弱、但绝不属於自然环境的异响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细小石子,骤然打破了他混沌感知的边缘,让他那近乎麻木的神经瞬间绷紧。
    那声音,来自很远的地方,极其轻微,几乎被风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所掩盖。
    是脚步声。
    非常轻微,非常谨慎,带著一种明显的迟疑和试探,踩在满是碎石和灰烬的地面上,发出“沙……沙……“的细微声响,这声音断断续续,时而停顿,仿佛它的主人也在侧耳倾听,或是蹲下身检查著什么。
    这脚步声並不规律,时断时续,步伐的节奏也显得有些怪异,不像是寻常赶路之人,更像是在搜寻、在勘察,每一步都带著小心翼翼的评估。
    声音的来源方向,大概是战场边缘,那片曾经是枫林、如今只剩残骸和焦土的区域,来自那片扭曲的、如同怪兽獠牙般指向天空的黑色枯枝之后。
    几乎是在察觉到这脚步声的同时,钟觉那濒临熄灭的意识,如同被冰水浇头般,猛地激灵了一下,强行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清醒。
    这清醒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短暂闪电,照亮了他此刻危险的处境。
    有人来了?
    是谁?
    是敌是友?
    是路过的好奇者,还是被之前惊天动地的能量碰撞吸引而来的窥探者?
    亦或是……血蝎的同党?
    如果是敌人……以他现在的状態,哪怕是来个最普通的、手持利器的凡人,都足以轻易取走他的性命。
    他甚至连抬起眼皮看清来者模样的力气都没有,更別提反抗或者逃走了。
    他就像砧板上的鱼肉,只能任人宰割。
    一股冰冷的寒意,瞬间沿著他近乎僵直的脊柱蔓延开来,甚至暂时压过了肉体的剧痛,让他感觉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。
    他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刀柄,想要调动体內哪怕一丝力量,想要做出防御或警戒的姿態,但这一切努力,都只是让他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,让他的呼吸更加急促了几分,咳出了更多的、带著腥甜气息的血沫。
    深深的无力感,如同最沉重的枷锁,將他牢牢锁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,只能被动地等待著命运的审判。
    而紧接著,另一股更加隱晦、却让他残存的灵觉感到莫名悸动的异常,也从同一个大致方向传来。
    那是一种能量的波动。
    极其微弱,仿佛水面的涟漪,一闪而逝,若非他此刻感知被痛苦放大到极致,几乎无法察觉。
    並非血蝎那种充满侵略性和死寂感的能量,也不同於他自身【星命】之力的生机与璀璨,而是一种……更加中性,带著某种冷静的观察、精確的探测意味的、如同无形触鬚般轻柔扫过的波动。
    这波动掠过他身体时,他似乎感觉到体內那些残留的死寂能量,极其轻微地躁动了一下,仿佛遇到了某种令它们不安的存在,而他那丝本源生机之火,也仿佛被微凉的指尖触碰,摇曳得更加微弱,显露出其脆弱的本质。
    这能量的异动,比那脚步声更加难以捕捉,更加充满未知。
    它似乎並非直接针对他而来,更像是在广域地、系统地扫描、探测这片刚刚经歷了恐怖能量碰撞的区域,分析著空气中残留的能量粒子,解读著地面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跡。
    这股能量波动中透出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、不带个人情感的探查欲。
    脚步声,加上这神秘的能量波动……
    钟觉的心,沉了下去,如同坠入了无底冰窟。
    他就像一头身受重伤、濒临死亡的野兽,暴露在空旷的荒野上,而未知的、可能携带恶意的猎手,已经悄然出现在了视野的边缘,並且正在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探查著他的虚实。
    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竭尽全力维持著这半跪的姿態,不让自己彻底倒下,同时,將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意识,如同风中残烛般,死死地守住灵台的一点清明,等待著未知命运的降临。
    每一秒的等待,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,未知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著他濒临崩溃的神经。
    黎明的光线,终於彻底驱散了夜晚的最后一缕黑暗,金红色的朝阳跃出地平线,將万道霞光洒向这片饱经摧残的大地。
    光芒照亮了钟觉那如同破碎雕像般的身影,照亮了他身上纵横交错、狰狞可怖的伤口,照亮了他嘴角不断溢出的、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的鲜血,也照亮了插在他身前、那柄看似古朴、却承载了他所有意志与生机的摘星刀,刀身反射著朝阳,竟也泛起一丝微弱的、如同迴光返照般的暖光。
    温暖的光线落在他冰冷、沾满血污的皮肤上,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,却无法驱散他体內那彻骨的寒意与仿佛永无止境的剧痛。
    远处的脚步声,似乎更近了一些,节奏依旧缓慢而谨慎。
    那神秘的能量波动,也再次隱晦地扫过,这一次,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稍长一瞬。
    一切,都悬於一线。
    生与死,救赎与毁灭,或许就在接下来即將出现的那个身影的一念之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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