昌和二十三年,六月,西山大营。
    初夏正是炎热时节,校场上却满是喝彩声。
    “小世子,使点劲儿……”
    穿著单薄短打衣的小將士看著年纪也就十来岁,与他摔跤的小小少年,同样是一身短褐,小腿缠著行滕,但五官精致,眉眼明亮。
    昨儿刚落了雨,校场地上泥泞,两人在泥水里滚过一圈,都是狼狈不堪。
    但最后俊俏的小少年略胜一筹,直將小將士摔倒在泥水里。
    小少年似没玩够,伸手拉起来小將士,“再来。”
    却不料营中的孙参將直过来挡住了小少年,“世子,將军来了。”
    完了,將军要是看到小世子弄得一身泥,跟他们摸爬在一起,只怕要动怒。
    小世子八岁多,这次来大营,纯粹是跟著赵大人,但大人前脚刚走,他们就攛掇小世子摔跤。
    戚修凛大步而来,自然看到了满是泥巴的戚濛。
    他拧眉,“戚濛,过来。”
    戚濛听到爹爹的声音,低头看了眼脏兮兮的短褐,登时有些心虚。
    熟料到了营帐,爹爹並未责怪他,反而让人打了热水,拿了巾子递给他,“自己擦乾净,换上衣袍,省得回去让你娘亲担心。”
    戚濛鬆口气,擦去脸上泥印,忐忑道,“与孙参將无关,是我想跟他们比赛一下骑射,后来见他们摔跤,我也想加入便拿了世子的架子强迫他们。”
    戚修凛面上表情很淡。
    以至戚濛深吸口气,拉著了爹爹的袖子,“爹,你要罚就罚我……罚我晚上不许吃饭。”
    戚修凛见他一力揽下所有责任,大手摸了摸他脑袋,“不让你用膳,只怕你娘捨不得。”
    除了捨不得,连他也得赶出去睡书房。
    “喜欢来营中玩?”戚修凛问他。
    戚濛点头,“喜欢,听孙参將讲了不少北境的事,说那时节你们打的番族就差跪地求饶了,爹,你真的太厉害。”
    “你也不遑多让,你跟著孙尚还排兵布阵,要將他编入你收的一群娃娃兵里,还给自己定了几个前锋后卫,擬了整套的作战方案,乾脆以后这將军的位置给你当了。”
    戚濛挠挠头,“我现下还小,待我大了,便能上阵了。”
    这孩子是聪慧,也知晓举一反三,兵法书吃得透,与孙尚那个军中老人在一块,蹲在沙盘前,可一点都不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。
    但以后,谁也未知。
    晚间,卿欢还未回来,长安街的铺子生意不错,她这几日回来都到了亥时。
    满满吃饱喝足,坐在竹榻上,张手让爹爹抱。
    小丫头软糯可爱,像个雪糰子,粉嘟嘟的小脸上,嵌著自己挠出来的指甲印。
    戚修凛净了手將她抱在怀里。
    她指了指廊下的灯笼。
    那是元宵节时,戚修凛和潮儿一起做的,灯身上画著鸟鱼虫,穗子也是潮儿一缕缕搓出来。
    满满抬起肉乎乎的小手,去够穗子,没摸到便有些生气。
    哼哼唧唧地看著他。
    戚修凛是个女儿奴,当初卿欢生下满满的时候,他推了所有的公务,在府上待了两个月,足不出户。
    满满也黏他。
    潮儿拿著拨浪鼓,在边上摇晃著逗妹妹玩儿。
    等卿欢回来的时候,满满已经趴在戚修凛的肩膀睡熟了,嘴角还流著口水。
    戚修凛小心地把满满放在榻上,拿了巾子给她擦掉口水,拉过薄被盖在她肚子上,这才轻手轻脚离开。
    “今日又迟了些,你这个东家倒是比摄政王还要忙。”戚修凛好不容易得了与她独处的机会,自然不肯就此浪费。
    窗外华光柔和,卿欢靠在他怀里,捉著他的手指把玩,“哪有,我今日瞧见了温大人,他身边跟著个活泼的小公子,但我一眼看出小公子是个姑娘……”
    戚修凛眸光一闪,“许是那姑娘心悦他,这才跟在他身边。”
    她失笑,“我还什么都没说,你怎知对方心悦他,还是说,你又做什么了。”
    “自然没有。”他如何承认,是那太傅家的孙女,家中行六,比温时玉小个七八岁,有一年行经儋州,见过他,但六娘体弱,在朔州养了许久才回京都。
    再次见到温时玉,勾起藏著的心思,这才费尽心思地扮了男装去大理寺做个录事。
    后来被六娘的祖父察觉,担心摄政王惩治,求到了戚修凛面前,希望他网开一面。
    戚修凛顺水推舟,装作不知情,纵了六娘在温时玉身边继续任职。
    “你这一日辛苦了,我给你泡茶。”他轻咳一声,去了外间,没一会儿便捧著茶盏过来。
    卿欢嗅到一股果茶香,待揭开盖子,果真是玫瑰与桂柑橘做成的茶包,滴了几滴蜜。
    “尝尝,这是我亲自做的茶包。”他沐浴后,面目俊朗,单衣松垮,眉眼噙著自得笑意。
    卿欢捧场,饮了几口,却见他忽地凑近。
    “我既做得好,夫人给些赏。”堂堂摄政王,不缺那点银钱。
    卿欢却依旧取了几两银子,塞在他手心里,“喏,这些在外面足够买半年的茶包了。”
    戚修凛面不改色,“我不要钱,只要人。”
    她轻笑出声,眼波流转,睇了他一眼。
    “能让摄政王伺候我,实属是荣幸,那妾也只能隨了君的意。”话毕,在他脸上落下轻柔的吻。
    戚修凛伸手,解她外袍盘扣,一路將手探进去,揉她细软腰肢。
    她忽的急急止住,“不行,满满一直要跟著我睡。”
    “我吩咐了乳母,满满便是醒了也不会闹过来。”他低头,吮了她细腻的脖颈,连带著耳垂也被他擒住。
    牙齿廝磨。
    渐生出许多燥热。
    他正当壮年,於这件事上总是不够,於是特意叮嘱了乳母,决不许过来打搅他。
    卿欢知晓委屈了他,便格外纵容他,予求予取,即便早已疲累不已还是攀附上他肩膀,在被浪中痴缠许久。
    末几,戚修凛给她擦拭好,拥著她躺下来。
    一年前,瓶儿许了个人家,如今已有一子。
    秋兰与铁衣也算欢喜冤家。
    要不是秋兰外出採买东西,遇著小贼,受了伤,铁衣只怕还说不出口。
    两人年纪到了,早该成家,卿欢问过秋兰。
    秋兰扭扭捏捏,一看便知,也是属意於他。
    好事成双。
    眼下秋兰依旧在府里,府里的大小事务她皆能帮著卿欢打理,算是接了赵嬤嬤的位置。
    “有件事跟你说一声,承安侯年事已高,不堪胜任,侯府以后就交给你兄长打理。”
    这个结果,意料之中,卿欢缩了缩肩膀,往他怀里凑。
    戚修凛低头,见她实在累极,便不再说话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仲秋那日,卿欢特特早些回府,用过晚膳之后,闔家便乘坐马车去了长安街。
    此时通衢大道上早已是悬了各式各样的灯,葫芦,荷,鲤鱼兔子,应接不暇。
    孩童提著灯,来往穿行在大人身侧,嬉笑打闹不止。
    戚修凛抱著满满,卿欢牵著潮儿,身侧是身著便衣的侍卫。
    远处灯火汲汲,人生已至圆满。
    满满人小,热闹劲儿过去之后,很快就趴在戚修凛肩上打盹,但她还强撑著眼皮,不想睡觉。
    一张小嘴,看到什么好吃的都想尝尝。
    两只圆乎乎胖嘟嘟的小手抱著哥哥亲手做的灯,即便困了也捨不得鬆手。
    戚修凛目不转睛地望著身边的卿欢,烟火燃放时,映著她依旧娇美的侧脸。
    岁月似乎並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跡,也许,十年,二十年之后,她依旧是这般容色。
    潮儿咦了一声,指著远方,“爹娘,是温先生。”
    温时玉曾经赠潮儿文房四宝,又教导过他几日,一日为师终身为父,所以潮儿见著他,也倍感亲切。
    他身侧,依旧跟著那个俏生生的六娘,六娘手里拎著灯,朝他们微笑。
    温时玉微微頷首,他今晚还有差事要忙,没有过来打招呼,便匆匆离开。
    六娘跟在他身后,“大人,大人你等等我,你脚底抹了油啊,走这么快。”
    温时玉的声音含著不耐,却放缓了脚步。
    “前日的案子记录下来了吗?证词证据审理了吗?文书送到都察院了吗?”
    六娘神情认真,“记了,审了,送了。”
    这边厢,卿欢失笑,隨后看向戚修凛,两人四目相对,彼此眼底都是脉脉温情。
    【全文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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